若要以體裁而言,這本書名看似很高大上的《考古偵探︰解讀歷史就像閱讀推理小說,帶你踏查文明起源,思辨炎黃子孫、大禹治水是否神話傳說?》,其實只是一部「教學點滴錄」,重點在描寫這群和諧愉快的師生之間的對談日常。讀者必須先認定好這個基調,才不致於被當中牽涉眾多的細節給搞得頭昏目眩。畢竟,這並不是一部正經介紹考古的專論,而是考古系所的學生和老師的互動過程。無論如何,本書還是帶領我瞭解到郭靜云和郭立新兩人,對於「湖南考古」的理論初步認識。
雖然我們都曉得,「考古」這項專業並不等同於「歷史」,特別是研究史前人類文明的考古。但我們也都能夠理解,「人類古文明考古」的研究者,絕對無法脫離「歷史」的誘惑。因此本書介紹石器時代的湖南考古成就時,免不了要跨領域到了「原史(Protohistroy)」,而且力主「湖南文明圈才是中國文明的起源」,駁斥長期以來的「黃河/中原」理論。我雖然不是考古專業,但若以「原史」的層面來看,我個人倒不是挺能接受。
正如目前已有的證據顯示,華夏古史自殷商的青銅時代開始,是學界所公認的信史。而再更早之前的「原史」時代,比如「夏王朝」的存在與否,是可以再加以討論的。由於中國文獻資料太豐富了,因此即便是「夏王朝」、或甚至更早的黃帝堯舜禹諸帝,早自周代便有各式各樣的回溯千年的記錄。當年的「古史辨」,便已經開始作出非常多的文獻整理。
但本書在凌散的描述當中,基本上認為「傳世文獻」是種詛咒,是讓後人誤入歧途的論述。本書拿湖南考古的成就顯示,在新石器至青銅時代,洞庭湖到江漢區域的出土文物,遠遠較中原黃河流域要來得輝煌太多。因此本書從考古過渡到原史的論述中,便褒此貶彼,認定中原黃河在當時只是偏遠小群落,而真正的「中國文明起源」則位在洞庭湖諸多出土的文化。因此殷商武丁在湖南,大禹治水在湖南,舜耕治陶也同樣在湖南。現代學者囿於傳世文獻而看不清這項事實,而大家長期被文獻洗腦也不願意改變黃河母親的印象……
正如我前面所說的,從考古跨足到「原史」,這是個非常大的跳躍。我雖然不認為傳世文獻神聖不可推翻(當年讀「疑古派」的文章令我熱血澎湃),但也同樣不同意本書傳達那種過程貶低傳世文獻的想法。在已屬於信史時代的周代描述中,湖南一帶的文化進程明顯地低於中原與江漢。而在建立這麼長一段的「考古(石器時代)」到「信史(西周)」論述中,本書很粗糙地講到︰「因為文明低的北方人入侵文明高的湖南文明圈,接著搶奪南方高等文明圈的傳說記憶,再重新剪接到中原中國理論中」。基本上我不能同意這種過度推論。畢竟人都有自尊,如果優勢族群用暴力征服了弱勢族群,有可能將弱勢原住民中的某些元素拿來作為己用,但其崇拜的主體還是自己的祖先。
所以我覺得本書的「湖南考古」材料帶給我不少知識(雖然內文重點是師生愉快日常……),但只要連結到了「原史」、「歷史」,這本書的敘述我就不太能夠認同了(內文還出現了不具名的「甲同學」、「乙同學」,來作為冥頑的「反派角色」,扮演戲劇中被師長們幹譙與說服的對象,我很不欣賞這種作法……)。
若要取個妥協,我認為作序者郭偉民先生寫的比較合宜︰中國文明的發祥是「滿天星斗」,處處的人們皆發展各自的智力以發展交流。當考古跨入原史時,沒有所謂必要刻意區隔所謂的主從高下,在各種競爭與結盟中,構成了我們所熟悉的華夏文明。
2018.5.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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