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啊馬利歐」對應「Amarillo」,前三個音節照拉丁字母的一般音值來發音,完全都有正常的搭配。但唯一的問題出現在最後一個音節——「-llo」對應了 TG 所聽到的「歐」︰它的輔音(子音)怎麼不見了?
現代的網路世界是十分便利的。就在七八年前,每當 TG 心中要找尋答案,都得「動手動腳找資料」,並花上數個月或數年的時間來獲得一堆片斷零碎的資訊,有時還不見得能找到讓自己信服的說法。但今天 TG 可以從網路世界中,只要主題不是太過於冷僻,通常都能夠很快地撈到足夠的情報來加以解釋疑惑。因此,該字「-llo」的「輔音丟失」問題,其實從一開始就 是 TG 聽得不夠精確所致。在西班牙語的「-llo」,其發音標示應作 / ʎo /,它的輔音是一個以「倒過來的 y」所代表的舌音。而這個 / ʎ / 的發音方法,可以從常見「流音 l-」出發,然後不採「舌尖頂上齒齦」,而改以「舌面頂硬顎」的方式讀出。若要作個我們生活上的比擬,這差不多就是一般印象中,一個講話有「大舌頭」的人在讀出 / lo / 的情況吧。
其實 TG 在過去幾篇雜文中,似乎都曾輕輕掠過這項主題。現在藉著這個機會,再來整理一下這方面的相關思緒。
退化的流音
一般人在作語言的發音方式時,姑且不論 TG 一輩子沒真正聽過的「吸氣語音」,也暫時不談聲帶、鼻腔氣流的作用,簡單分析起來,應該就是以唇、顎、舌三種部位的配置,所構成的有意識人為聲響。在 TG 自己的想法中,「嘴形」(如「圓唇」與「非圓唇」)可劃入「唇」的動作;「齒音」和「開口大小」可以歸為「顎」的動作;至於「舌」則是指整條舌部的不同位 置與動作變化。靠著這三個部分的同步配合,使得人類可以發出上百種的聲音,讓彼此能夠辨別、認同與重覆,構成各個不同的語言而互相溝通。用拉丁字母來 L 代表的輔音,基本特徵在於「舌」和「顎」的交互作用。該音值在一般語言中最常見的發音為「流音」,等同於漢語中所謂的「半舌半齒」或「半舌音」。發出 L 輔音的作法,是先將舌頭抵住上齒齦,在氣流要脫口而出時,讓舌頭迅速彈離原來的位置,擺成其接續元音的口形態勢。如現代普通話中的「拉」、「力」、「魯」 的聲母部分。
輔音 / l / 將要發音前的舌頭狀態,舌尖抵住上齒齦。其後舌尖才向下彈開,變為其後所接續的元音發音。 |
TG 一向認為,人們在語言發展上,大體都有一種「懶惰」的趨勢。如前所述的「流音」,在相較之下是比較「費力」的一種發音方式;所以當人們有了機會,便出現 「偷懶」的情況了。本文一開始所提到的「Amarillo(黃色)」,該字末尾的第四音節,可以視作流音「-lo」的「懶讀」,成了相對之下比較省力的 / -ʎo /︰原來必須頂住齒齦而彈開的動作,舌頭的動作變小了,簡化成為舌面輕輕抵住上顎即可。這也是不習慣這種語系的 TG,在乍聽之下還以為這個發音是個純粹的元音(零聲母)哩!而在西班牙語的拼字與發音對應中,便是規定將這種「懶讀」(或稱作「退化」)的流音,拼成了 「ll」的型式。
同樣的情況,也出現在義大利語拼字法中的「gl-」。過去 TG 在第一次抄得「唐喬望尼的小夜曲」歌詞時,才發現那頻頻出現的定冠詞「gli」,與從錄音帶中聽到的發音相差甚大。我一直以為該義大利語是讀成 / gli /(格力),卻覺得歌手好像都只讀作含混不清的 / li /。後來 TG 才曉得,義大利文於在拼字的思考邏輯上,認為這個「退化的流音」是向上所頂的舌部,從原先的「舌尖部/l-」向後,朝著「舌根部/g-」的方向而去,因此 創造出「gl-」的這種複合拼字法來代表單一一個輔音 ,其音值正是 / ʎ /(旋轉一百八十度的 y)。
輔音 / ʎ / 將要發音前的舌頭狀態,改由舌面抵住上齒齦。其後舌部與上顎彈開分離,以接續其後的元音。 |
如果把 l 與 ʎ 的關係,視作後者為前者的「退化」,那我們將會發現到,現代法語中的這種「退化」情況,應該是這三種語言中最為「嚴重」的。法文與西班牙文相同,有將 「ll」這種重覆字母拼字代表流音退化的習慣。比如像過去 TG 所提過的人名「威廉」,在現代法文中的型態是寫作「Guillaume」,可以標成 / gi 'ʝom /——這裡用了一個「筆畫尾部打結的 j」來代表這個退化流音的音值——堅持恪遵法語發音者,會把「Guillaume」譯作「紀堯姆」。TG 曾詢問過一位跟著法國老師學法語的朋友,他說在人們的實際說話上,該音標 ʝ(或拼字為 -ll)的讀法,幾乎就和短音的元音 / i /(衣) 沒有太大的區別——除了語言學家之外,一般人都是把它當作半元音 / j / 在使用的。
法文拼作「LL」卻產生弱化時的 / j / 發音狀態,舌部與上顎已完全分離。我們可以直接將它當作半元音之用,毋需要求它必定要後接一個元音。 |
所以我們從發音部位來看,西班牙語的「/ ʎ /(拼字作 ll)」或義大利語的「/ ʎ /(拼字作 gl)」,都還帶有「舌面接觸上顎」的動作。而到了法語拼字中的「ll」,則乾脆連這個「舌部接觸動作」都省卻掉了。
至於在現代標準英文中,並不存在這種「元音之前的退化流音」,所以「yellow」讀起來就和「ye-low」一樣,雙連字母組「ll」就 和單一一個字母「l」完全相同。不過在英語中,l 若不是在「元音」之前,它也有類似的「退化」現象出現;情況與法語中的半元音「ll,/ ʝ /」類似,不過英語中的「舌位」又更低了一層,學者們通常都把它標成了 / ɫ /——「l」中央橫了一條波浪短線。比如像「milk」、「help」當中,人們並不會作舌部上頂的動作,來發出這當中的「-l-」。除此之外,英文的 l 若位在非重音的某些輔音(如 t-、p-)之後,人們也同樣不作舌頂上顎的動作,而直接把它當作半元音 / ɫ /,並形成另一個音節了,如 couple、cattle、muscle 的末音節;有的字典上的音標,會把這種情況於 / l / 下加「一點」來表示它扮演著一個獨立音節的角色。
英文的「流音 L」之後未接元音時的發音狀態,舌部與上顎完全分離。此時的開口大於法語中的 ll 的流音弱化,約與元音的 /o/ 相當。 |
說句實話,像 TG 這種腦筋不好的「差不多先生」,實在分不太清這些細微精妙的區別。因此在法語中,見到「ll」我就讀作「衣」或「厄」(當然不是全部適用);而在英語中,見到這種特殊作用的 l,我都一概讀作「歐」了。
英語中的流音退化與 LL 的拼字來源
英語文是種相當混雜的語文。當然,TG 並不是說其它語文都是「純」的,因為各種推廣開來的語文,不可能不與其它體系有所交流——真要有所謂的純語文,那大概是種所謂的 dead language。不過當我們從歷史演進來看英語、英文,很明顯地將會發現它裡頭含蓋了不少其它語系的成分。如前所述,當英語的「流音」發生在語尾時,它在文字上的拼字形態有兩種︰一種是寫作了「-ll」,比如像「tall」、「tell」、 「mall」等等;另一種則是以「-le」作結尾,如「tale」、「sale」、「male」。雖然 TG 以前曾見過這兩者的「發音規則」,提到「(元音) + ll」是代表前頭的元音是「短元音」,相對於「(元音) + l + e」當中的元音則讀成了「長元音」。不過,TG 個人認為這是透過「不正確的程序」所得到的「正確的結論」。關於「(元音) + l + e」這種英文拼字形態(如「sale」),今日將這個元音讀作「長元音」,而其結尾的 e 是不發音的,因此只有一個音節。但在古英語時期,這些字全都是「兩個音節」的字。當時間演進,古英語受到諾曼語系的影響,隨著字尾元音的弱化,使得以 「-le」當作結尾的獨立音節消失,流音「-l」併入前一個音節之中;由於音節的消失,在「語言心理」上,人們便拉長了前一個「元音」作為補償。無論如 何,「-ll」和「-le」這種結尾的形態,最後都讀作「退化的流音」/ ɫ /。
然而,為何英文中在拼字習慣上,還是會出現有實際作用的「ll + (元音)」這種形態呢;就像「yellow」這個字,完完全全可以改寫成「yelow」,無需重覆書寫兩個 L 而能得到同樣的發音。TG 雖然曉得英文拼音上方式的極端混亂,搞得學子只能分別強記其書寫和發音的關係,但我卻認為在制定出一個字的標準寫法時,當時的某些人還是依照一定的邏輯來 訂立規範的。今日英語拼字與發音關係的混亂,其實是因為不同時期的不同人們,以各自不同的邏輯思考所立下來的規矩,全都「泡」在一起所造成的。
遵照這個想法,TG 想到英文這種「ll + (元音)」的累贅拼字法,可能還是由於代表了英文書寫承襲了「流音弱化」的歷史包袱,即使出自於他們口中所講的是貨真價實的舌頭抵顎的流音 / l /。yellow 的古英文寫成「gheolu」(「給歐魯」),現代義大利文作「giallo」(「局啊洛」)、德文作「gelb」,都與古英文相近。不過法語的同源字 「jaune」,原來第二音節的流音成分已經全部消失了。TG 查不到古諾曼語的「黃色」怎麼寫,不過可以從古英語和現代法語的相異之處來推測,現代英語所傳承而來的「yellow」,其第二音節寫成「ll + ow」是描述著曾經出現過的「流音退化」趨勢。只不過這項趨勢最後由今日法語所「達成」(輔音已完全消失),而現代英語的讀音上則「返古」回到了原來的流 音,只在文字上的小小線索。
以下是 TG 找到的幾個英文拼字作「ll + (元音)」的形態。可以看出,並不是所有帶著 -ll- 的英文字都來自於「流音的退化」。如果拼字法能回溯到更古老的「複合字」,那麼這種「ll」所代表的則是它的「熔接」證據︰
英語原字彙 | 法語 | 西班牙語 | 義大利語 | 說明 |
yellow / 'jɛ lo / (黃色) | jaune / ʒon / 流音消失 | amarillo / a ma 'ri ʎo / 流音退化 | giallo / dʒi 'a lo / | 法語中明顯出現流音退化的現象 |
collar / 'ka lɚ / (衣領) | col / kɒl / | cuello / ku 'e ʎo / 流音退化 | collo / 'ko lo / | 西班牙語中明顯出現流音退化的現象 |
million / 'mɪ ljən / (百萬) | million / mi ljõ / | millón / mi 'ʎo ne / 流音退化 | milione / mi li 'o ne / | 西班牙語中明顯出現流音退化的現象 |
valley / 'væ lɪ / (山谷) | vallée / va le / | valle / va 'ʎe / 流音退化 | valle / va 'le / | 西班牙語中明顯出現流音退化的現象 |
vanilla / və 'nɪ lə / (香草) | vanille / va nij / 流音消失 | vainilla / vai 'ni ʎa / 流音退化 | vaniglia / va 'ni ʎa / | 該字源自西班牙語,因此在西、義、法三語中,皆出現流音退化的情況 |
alliance / ə 'laɪ əns / (聯盟) | alliance / al jãs / | alianza / a lə 'an tsa / | alleanza / a le 'an tsa / | 由拉丁語的 ad 和 ligare(連結)兩字,複合而成 alligare;因此該字的 ll 實為複合時所增生 |
illusion / i 'lɪu ʒən / (幻影) | illusion / i ly zjɔ ne / | ilusión / ə lu se 'on / | illusione / i lu si 'o ne / | 由拉丁語的 in 和 ludere(扮演)兩字,複合而成 illudere;因此該字的 ll 實為複合時所增生 |
所以我們可以知道,即使英文中出現的「ll + (元音)」的拼寫方式,只要是「複合」而成的詞彙,都不是英文為描述「流音退化」的特徵。比如在表中,「alliance」對應到了西班牙語的同源字,便 只有單一一個「l」;而它的法語同源字的拼字和英文完全相同,但即使書寫成「ll」,法語對此也讀作流音 / l / 而不作退化的 / ʝ / 或 / j /,可見得此時的「語音」流傳效力強過於「文字」。因此,我們無法從現代英文的雙字 LL 來作逆推,因而無法肯定它的演進過程中是否曾有流音的退化現象。
再談古漢語中的複輔音
TG 一向喜歡在不同語言之間,針對一個小主題來作比較。無論在哪一個地區,人類在語音的發展上,有很多地方都是共通的。TG 認為支持上古漢語曾存有過「複輔音/複聲母」的理論,但我比較保守,近年來並認同複輔音可以無限制地增加。在 TG 自己最能夠確信的複輔音型態,正是這個夾入「流音 L」的發音,也就是如「*kl-」、「*pl-」和「*sl-」的這三種類別。TG 自己有一種猜想,認為我們今日所謂的「複」輔音,只是我們為了方便而作出來的分析,古人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來拆解音韻。更進一步地說,所謂的輔音、元音, 只不過是現代學者為了方便而下的規矩,在客觀世界中並沒有這種實物的存在;尤其有很多輔音(如 p-、t-、k-)在未與元音結合之前,根本是一種虛擬的「假象」——比如「ka」和「ki」中的「k」,口形並不相同,但我們卻習慣把它們歸為同一類。 因此 TG 認為,今日我們為方便起見而寫成的複輔音型態「*kl-」,古人倒不一定要認為那是「兩個輔音」,而不過就是「順便彈一下舌頭的 k」這麼單一一個聲母罷了。
如果能接受這一點,那麼我們才能曉得,為何漢語流轉到了今天,很難在文獻中找到明確的證據,也無法於各種方言中見到「複聲母」。正因為「懶讀」是一種共通的演進方向,而且當人們心中不認為這是「複輔音」,自然也不會發現它就是「複輔音」了(呃……這好像是屬於「哲學」層次的話)。
如本文前半段所述,「流音 L」並不一定會固定在「舌尖頂上齒顎」這種狀態,而是會朝向 / ʎ / 這種比較「省力」的發音,或甚至出現「舌顎分離」的兩種發音 / ʝ / 和 / ɫ /。而遵照法語中的「ll,/ ʝ /」這條路,我們甚至可以認為,在人們實際的心理上,那就是短介音 / j / 的發音了。
這種出現短介音 / i / 或 / j /的情況,讓 TG 認金理新在《上古漢語音系》一書中的理論,也就是將這種夾入流音的漢語上古複聲母,進入中古時期之後,就成了帶有介音的三、四等字了。
學習中古漢語的人都曉得,奠定中古音基礎的《廣韻》一書,是將漢語(當時的官話系統)的韻母擬作「四等」。一般都認為,「一等韻」和「二等 韻」的差別在於「開口的大小」,一等最大、二等其次。因此一等見母「乾」字的中古音為「kan」、二等見母的「間」字的中古音為「ken」。至於「三等 韻」和「四等韻」,則是在其韻母前方夾入一個 -i- 介音,三等為短介音、四等為長介音。當然,還有關於「開」、「合」(即圓唇與不圓唇分類),「合口韻」則是要將元音作圓唇化的動作。
TG 相信中古韻書的編成,應該有其一定以上的可信程度。以開口的大小來作為「一等」和「二等」的區別與歸類,是種十分合理的作法。但「三等」和「四等」兩類, 雖然用 -i- 介音的長短來加以區別有其合理性,但為何隋唐年間的知識份子不為三四兩等另開新韻,而要附屬在一二等之下呢?這麼一來,便照成許多「韻」,如「止」沒有 一、二、四等字、「江」沒有一、三、四等,看來並不是份完美的分類。
關於歷史上諸多政治方面的事蹟,常常抱持「懷疑論」的 TG 一向相信,講得愈傳奇、愈有戲劇性的浪漫故事,通常都不是真的。因此將這種觀點,套入那段中國韻書的創造過程,我們便必須提出合理的質疑︰隋代的陸法言, 真的是在「前無古人」的環境下,憑空地創造出漢語的第一本《切韻》嗎?如果陸法言真的親身作「田鄉調查」,那麼他會把「父」字歸成「三等字」,也就「父」 字的中古音要讀作猶如今天普通話中「畢我」的連讀嗎?漢語依附在中國的歷史情境之下,不是死亡的語言文字,所以中古漢語、以及東周秦漢之間的上古漢語,和 今日的現代漢語各方言,一定要有看得出來的連繫。
所以 TG 認為,陸法言絕對是「有所本」地完成他的工作。換句話說,在這位六世紀末的讀書人手上,應該有一份自古流傳下來的字音分類表。陸法言本人的最大功蹟,是一 種「承先啟後」的創舉——他把過去那堆凌亂混雜的漢字與其讀音對照表,統合整理,並歸納成相對簡潔的聲韻分類表。TG 猜測,那些自上古流傳下來的,應該是缺乏系統可言的字音對照表;直到陸法言的《切韻》一出,才讓所有知識份子有套可供大家遵循的法則。所以在此之後,那堆 所謂「上古字音表」便因為實用性不高,而消失在歷史的洪流之中了。
雖然「四韻等」應該是陸法言所訂立的偉大創舉,但這四種分類法卻不是平空生出來的。如果將時間點放在南北朝與隋朝之交,陸法言接收了過去的 字音表,並重新為漢語韻母重新歸類。「一等韻」應該是有最大張口的,這一點通常不會有太大的疑慮。但其餘的二等、三等、四等,則應該在陸法言之前,都是要 與「一等」的韻母相對而來的。照金理新先生的理論,「二等」和「三等」的由來,是要在它的「韻母元音」之前,在「一等韻母元音」之前夾入一些細微的變化。
照這麼看來,上面的理論與現在的一般認知沒有太大的差別,因為今日常見到的說法,正是三、四等的韻母元前之前,夾入了長短不同的「-i- 介音」。但 TG 所要表達的,是認為我們必須打破這個夾入介音必須是「-i- 介音」的觀點。如果它原來在上古時期所夾入的音素,是個半元音「-ʝ」,或甚至是個流音「-l-」呢?由本篇文章一開始的西歐諸語同源字的比對,我們不是 發現了「流音 l 的退化」,正是循著「l」→「ʎ」→「-ʝ」→「j」的方向在進行的嗎?而最後這個進入了「j」的階段,正是我們後人所熟知的短介音「-i-」,並且參與 了與「聲母輔音」的顎化作用,從而使得今天的漢語普通話中,有如此多而複雜的顎化音素「機、戚、知、吃、濕……」。
古漢語沒有複聲母,但有複輔音
以這種觀點,TG 必須修正前頭的講法,並重新定義過去自己從來沒有留意過的問題。「複聲母」和「複複音」是兩種不同的分析角度。在中國傳統對聲韻學的觀念中,是以「聲母」 和「韻母」來看一個字的發音,而非今日我們學習外語時的「輔音」和「元音」。「聲母」和「輔音」相當類似,「韻母」和「元音」也十分雷同,但它們畢竟還是 兩套「不等價」的術語。如果,TG 把複輔音理論中的第二輔音,視成了「韻母」的一部分,那麼在上古與中古漢語發展的過程中,根本就不會有當代人們認為有所謂的「複聲母」的存在。既然《切 韻》中是把「介音」的存在與否當作是「韻母元音」的一部分,因此在他們的觀念中,當這個「流音 l」的介音在歸入韻書時,它就不能算是「聲母之後」,而看成了「韻母之首」了。今天 TG 所支持的「複輔音」學說,是按「元音」與「輔音」的分析角度來看的;如果遵照漢語的傳統,在「聲母」與「韻母」的角度之下,便顯現不出任何「複聲母」了。
舉例來說。過去第一次引發 TG 對複輔音興趣的字,「格」字的上古音擬成了「*klak」。今天我們一般的習慣,是把它視作了「kl-」和「-ak」的結合,前者便是所謂的「複輔音」。 但就這同一個字,如果我們把它拆解成「k-」和「-lak」兩個部分,那麼這不恰好成了「見母(-k)」和「二等陌母(-lak)」的結合嗎?這麼一來, 上古音和中古音的對應,便有十分合理的傳承關係了。
*klak(格) 的分析觀點 | |
k + lak 傳統聲韻學的等價觀點︰聲母 + 韻母 |
kl + ak 今日採用音標之後的觀點︰輔音+元音(+輔音) |
至於為何今日漢語各種方言中「複輔音消失」的問題,我們便曉得這個問題「問錯了」。既然這種帶有「流音 l 的複輔音」,在上古到中古時期的人們心中「從來不存在」,又為何會認為它的消失了。更恰當的新觀點,是「流音 l-」原本就是「韻母」的一部分,所以在眾人有「懶讀」的大潮流之下,漢語經歷了「流音退化」之後,便留下了中古時期所謂三四等「-i-」介音的殘跡。而 這個退化的流音,有時會對韻母產生「元音轉移」的效應;有時候,會影響前方的聲母,讓聲母產生「顎音化」的效果(如「佳」便從二等的「kja」,成了今天的「tɕia」)。
「吐谷渾」讀作「吐玉渾」?
TG 在中學歷史課上,見到課本提及魏晉年間於中國北方興起的新興民族「吐谷渾」,它的的中央一字不能照大家的習慣讀作「谷(ㄍㄨˇ,Gu3,古)」,而必須改 讀成「浴(ㄩˋ,Yu4,育)」才是正確的。TG 一向痛恨這種為了再也不存在的廢用名詞,而要求人們改讀的破音字,平心而論,這簡直是項十分「無聊」的事。然而,如果我們站在這群蛋頭學者的觀點,或許也 能曉得他們如此認真、卻又白費工夫的由來為何。從出土的戰國第一手文獻中,我們知道「谷」和「浴」是同音互訓的;在東漢時期的《說文解字》中,也明白地寫明「浴,從水谷聲」。在司馬遷的《史記.匈奴列傳》中提到匈奴的官制︰
置左右賢王,左右谷蠡王,左右大將,左右大都尉,左右大當戶,左右骨都侯。
南朝劉宋的「裴駰」所作的集解中,對「谷蠡王」一詞的發音為「谷音鹿。蠡音離。 」
因此,我們可以從這幾條資料中,擬出「谷/浴」的上古音,應該擬作「*klok」,與「麗/鹿」有相近的發音。然後,隨著時間的演變,流音 的成份退化以致於完全消失,因此在進入中古音時,原本的「*klok」產生了分化。繼承了原來聲母 k- 的是「谷,kuk」;而顎音成份強化而丟失原聲母的則成了「浴,jok」。
秦漢古音 | 大分裂時期(?) | 中古隋唐音 |
*klok 「谷」、「浴」同音互訓 | → *kʎok → *kjok 流音退化的中間階段。詳細過程無法確知 |
→ kuk 「谷」,見母〝一等〞。一等韻係源於中古音的流變,韻書訛無法反應出它的古音。 |
→ jok 「浴」,以母三等。中古的三等韻,代表其韻首有來自流音的跡象。 |
TG 並未查到「吐谷渾」的「谷」字要讀作「玉」,是哪位學者從何處所查出來的音,但無疑地是當上古的「谷」、「浴」分離時,雖然中古音早已分開,但某條「谷浴 同音」的記載流傳到中古,使得那群「讀書不得間」的文人如獲至寶,並到處宣傳這種破音字,還要別人跟著照讀。說到頭來,如果不把語音流變的因素考慮進去, 今天的學者拿著今日的注音去討論哪個字該發什麼音,都是一種低級層次的無聊話題。一般不玩語音的人,則按習慣而「見字發音」即可,完全不用去記另一套並沒 有更正確學問的破音。
那堆中國古籍中的「名從主人」破音字,如「單于」讀「蠶于」,「金日殫」讀「金密底」,「身毒」讀「娟毒」,「龜玆」讀「糾疵」,絕對都是一堆冬烘先生的無意義遊戲,不會比「照原字發音」來得高尚或正確。
【後記】 1. 關於歐洲語言中,/ l /、/ ʎ /、/ ɫ / 三種類型的發音,是否後者真可視為前者的「退化」,或者是原本該語系一開始便有如此精細的區分?TG 不是語言學家,因此自己的這種想法所根據的只有一條不證自明的信念︰人們發音是往愈來愈不費力的簡單方向發展的;不過當所有語音都太過於簡單而難以分辨 時,該語言的使用者將會再創造新的方式來增加新的辨識方式︰如漢語的「去聲」來源,以及英語元音大轉移中最高舌位的「i」最後讀成了「ai」。
2. 中古二、三、四等的韻,究竟哪一個是來自於上古的「-l-」,其它的來源為何,TG 必須承認︰我個人並不十分清楚。金理新先生的研究結論下得很保守,他認為「見母(k-)」的中古二等來自於介音「-l-」,「見母」的中古三等則來自於介 音「-r-」。不過 TG 自己也發現,許多上古明顯的複輔音字,比如像「各」,在中古韻書中竟列入了「一等」。因此 TG 相信,《切韻》和《廣韻》的整理年代,已經看不清上古音的正確來源了;因此今天想從中古音回推上古,可能還有許多研究工作需要努力。
3. 從小兒 Jason 所玩的遊戲,搞出這麼嘮嘮叨叨的一篇雜文。看來 TG 真的變成了一個呱噪的老頭子了……
(發表於 2009.8.21.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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